2008年8月8日 星期五

樂論/從北市國與北市交首度音樂對話談起

樓層間的思索:從北市國與北市交首度音樂對話談起
朱家炯(朱梓)
音樂月刊 2000年10月

前言:
2000年當兩團團員在大廳忙著排練《嘎達梅林》時,空檔的呂思清在廳外頗為輕鬆的拉著二胡上下遊走,一方面告訴正在拉小提琴的二胡演奏者景雅菁拉好《牧歌》的祕訣,二人對兩種樂器的熟悉與相互間的感觸,讓九一七音樂會兩團合演的小提琴與二胡重奏的《梁祝》版本,有了生動的對話。

  九月十七日北市國與市交在音樂廳舉行了一場首度聯合音樂會,演出意義宣示大過於實質,在激情過後留給大眾不少思索空間,究竟從中得到什麼啟示?聯演的模式會是中西交流融合較好的組合,又凸顯了那些問題?中西語法矛盾處如何解決?皆是本文談論的重點。

國樂團在社教館的六樓、交響樂團則在七、八樓,兩團皆在一九八三年間遷入該館,多年來兩團人員相處融洽,惟中西演奏業務則涇渭分明,各彈各的調,交響樂團頂多演出《梆笛協奏曲》或是《黃河》鋼琴協奏曲,增添一兩件國樂樂器,改變一下色彩而已,國樂團不也如此多個小提琴、鋼琴或是長笛、小號演出協奏曲。樓層之間雖然相隔咫尺,兩樂團能合團演出,卻令人難以置信,其中牽涉到的困難處實在不少,今舉煢煢其大者:
中西樂器性能之迥異

傳統文人音樂強調“點“及“線性“思惟,即是將旋律線的加花處理。當傳統絲竹(管弦)樂合奏規模逐漸往交響化擴大之際,面臨的是傳統樂器缺乏中低音樂器的事實,為滿足此一“面“(多聲部)的新形式的發展,民族樂器改造運動從二○年代起始,從未停過。迄今各聲部均已發展出完整的低、中、高音樂器。優點是保存了傳統音色,又形成了新的音色族群;缺點則在樂器製作技術未臻完美,又存在材質的差異,以及先天性的不足,樂器的表現仍待改善。

樂器製作技術與材質的不同
新創作的中低音民族樂器,製作質量差,常有易壞不能修的情況發生,如倍革胡、低音笙等;樂器較少使用同材質組合,通常是二種或以上的組合,如二胡發音震動是蛇皮,共鳴琴筒是木質,琵琶面板是軟木-桐木所構成,背面卻是硬木的花梨等;笛有竹膜與竹,若說嗩吶則更有麥桿吹嘴、木管、金屬碗狀之別,相較於西樂的弦樂、銅管製作完善,使用材質一致,同屬於音色融合性高的樂器,民族樂器的是不一樣的,是屬於屬音色豐富的個性樂器。

音量均衡度的差異
中西管弦樂皆以弦樂為重,提琴家族音色鮮明穿透力強,高低把位音量均勻,無論在氣勢、與張力的持續,均是弦樂特長;胡琴音色柔美細緻,可惜高音域音量劇減,減低了表演能量,必須靠其他聲部譬如打擊方能稱場。此外,易強不易弱的嗩吶擔任民族管弦樂中的銅管與木管角色,由於個性色彩濃,演奏的好壞也左右整個國樂團的水準。

中西語法的差異
港台從事西樂的朋友論及某位知名指揮家,皆搖頭示之,當詢及國樂朋友此人時,大都舉起起拇指讚之。何以有如此極端的差異?筆者以為這正是中西語法差異所致。

自由與嚴謹的演奏法
  西樂演奏講求層次分明(articulation),指的是演奏法形神的統一,包括裝飾的時值、句法、奏法形式上的統一,以及作曲者個人或是因時因地的用語習慣所造成的風格統一,“歐洲三流或是業餘樂團奏莫扎特時,品味十足,只有在演奏較難的作品如柴可夫斯基時才顯出樂團的水準“1;傳統文人音樂講求個性,以獨奏為主,記譜的只記音的音高如琴譜,或是附有約略節奏的工尺譜,因此在集合成民族管弦樂團後,在演奏法上較為粗略,雖有弓法、指法的規範,裝飾音、揉音(Vibrato),甚至部份句法,均未有統一的要求,作曲者往往也忽略了這方面需要,形成了民族管弦樂在演奏粗獷、散板節奏上有突出的表現,在演奏細膩樂段式反而因演奏法的不統一,造成了含混不清的音響,如果真能了解中西管弦樂異同處,當不難了解前述這位熟悉中國語法,大開大闔的指揮家在樂界所造成的爭議。

線條與聲部
  傳統音樂在“點“上力求音的多層次表現,例如在古琴左手同音的進退就有輕重緩急,更有吟揉之分、遲速之別,在“線“上形成一種多層線性組織,類似平行卻又有各種加花的齊奏音響。此種思惟或基於習慣表現在立體和聲時就產生了問題,因此民族管弦樂除非在指揮特別要求下,例如輕奏、甚或不揉弦來要求胡琴,方可求得聲部的純淨;而西洋管弦樂在音色與演奏法一致的情況下,輕鬆的就可讓聲部間的層次分明,這是民族管弦樂與交響樂的不同,也是前者在合奏上必將遇到的挑戰。

律學思惟的不同
  雖然中西樂器均根據十二平均律製造,交響樂團的調律彈性較大,若遇到鋼琴協奏曲,弦樂可根據固定調在位置上取音,奏出十二平均律;若是旋律性強則傾向五度律;若要求和聲時又可跟著根音保持著純律的大三度,至於木管、銅管弦樂調律可藉著嘴形吹氣調整以接近純律或是五度律;至於國樂團由於多了使用十二平均律的彈撥群組,笙群組,由於音高固定,相較於習慣五度律的二胡群組,樂團聲部間本身就已有律上的差異,而對純律又少有和絃耳音訓練,因此造成國樂團音響多少夾雜著平均律與五度律的混合色彩,這是與交響樂團不同之處,也是中西樂團在諧和度上的差異頗大的原因。

作品成熟度的不同
西方古典音樂從十八世紀理性主義抬頭,凸顯出理中求情的音樂世界,三百年間累積了驚人的音樂藝術結晶。曾有學生想買在課堂上聽過Johan Stamitz (1717-57) Sinfonia No.8卻買不著。因為本曲只是音樂史上過度期間的一個小插曲而已,因為可出CD的好作品實在太多了。

民族管弦樂是一個成軍不過八十年的新樂種,樂器改革發展成熟也不過二十多年,在如此短暫的時間,海峽兩岸四地各樂團卻也累積了大量曲目。就以香港中樂團為例,由於交響化的新編制所需要大量曲目,成立二十三年來在持續委約編創制度下,動員香港以及海內外作曲家共同創作,累積不少成功作品,固然其中良莠不一,但作品多表現在民族情感或是生活相近的音樂,而學院派作曲家,各類的新音源實驗的加入卻也增加了此樂種的活力。

演奏人員心態之不同
由於中西樂團在演奏性質上迥異,存活的空間也不同;西樂演奏家優游於上乘的西方音樂藝術,有的是技術與音樂境界的挑戰,卻與群眾關係較為疏遠,在心態似乎較接近於貴族;國樂的演奏者通常接觸的是不夠精緻的曲目卻充滿野趣戲劇性,忙於各種情感特色的表達,與人民接觸較為頻繁,在心態上較接近於平民。以往貴族平民較少往來,於今地球村的時代來臨,時空距離縮短,中西樂在多所接觸下逐漸泯滅了其間的隔閡。此次兩團合演記得排練時有一幕令筆者印象深刻:

  當兩團團員在大廳忙著排練《嘎達梅林》時,空檔的呂思清在廳外頗為輕鬆的拉著二胡上下遊走,一方面告訴正在拉小提琴的二胡演奏者景雅菁拉好《牧歌》的祕訣,對兩種樂器的熟悉與相互間的感觸,讓九一七音樂會兩團合演的小提琴與二胡重奏的《梁祝》版本,有了生動的對話。

九一七聯演音樂會評論
  音樂會仍舊顯得準備不足,聯演的兩首曲目,兩位作曲者也是編曲者,在編曲時仍以西樂為主,《嘎達梅林》只是將國樂的音響包在密不透風的西樂音牆內,只有扮演馬頭琴的革胡獨奏句,有所表現而已。《梁祝》全場的焦點集中在小提琴與二胡的對話,呂思清的小提琴演奏自不在話下,難得的是對中國音樂的語法頗能掌握,搭配的二胡好手景雅菁表現頗為不俗,尤其在律動以及氣口上與呂小提琴搭配的相得宜彰,可圈可點。市交弦樂的穩定度夠稱場有餘,惜打擊樂過於陽剛,管樂的間奏句過於匆忙,少了些含蓄情境,使得演出多少有些遜色;國樂團唯一的表現是開場的笛音清亮可人,編曲者何占豪在樂團部份如同辛滬光,仍就是以西樂為主,不但取消了嗩吶族群的參與,國樂樂器的特性也未發揮,甚至連簡單的“拂水“演奏留給更勝於豎琴的古箏擔任,使得國樂團似乎只是聊具一格虛有聯演之名。呂思清的演奏極為穩定,即使在上半場演出時面對編寫給國樂團不如人意的伴奏音響,仍具有水準的演出,令人敬佩。
  聯演音樂會給人以聲部層次不明的感覺,國樂器擅長獨奏,以及各類混合小組合奏,似乎個別樂器或是小組與交響樂團的協奏模式是最適當的方式,可使樂音在和諧中凸顯個性。若是兩團真要聲部對聲部的合演,作曲者還得在國樂樂器的配器多下功夫;國樂團也還需在統一的演奏法上多加把勁。
1 北市交團長陳秋盛九月七日成品演講摘錄。

沒有留言: